當不誠實的證人來到律師面前 | 沙龍隨筆2018.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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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｜鄭嘉欣律師（刑事辯護律師協會理事）

「律師，啊不然這樣啦！你幫我想想，我應該怎麼講比較好」。

「律師，我是個土人，你有讀冊，你比較會講，你教我怎麼講啦」。

「律師，法庭很可怕哩！我頭殼比較不好，你幫我寫下來，我回去硬背下來啦」。

當事人帶著陌生面孔走進事務所，自己天花亂墜地編織了一個故事，再指指身邊來助拳很江湖義氣的朋友說：「不信，你可以問他」，兩肋插刀的朋友忙不迭接腔：「對啦！對啦！那天我剛好在場，事實就是這樣，我可以對天發誓，我絕對沒有幫忙說謊」。「啊不過，我比較憨慢說話，律師你幫我想想看怎麼說比較好」。

「對啦！對啦！律師，你絕對要相信我」。

但是，已經走跳江湖多年，又把卷宗讀地滾瓜爛熟，連現場有幾個燈泡會亮幾個故障影響視線都了然於心的律師，實在只能在心裡莞爾，謊言說的愈完美愈失真，漏洞填的愈縝密愈有縫，所謂百密一疏嘛！用在這些費盡心思力圖脫離訴訟困厄的當事人，真是形容的恰到好處。

「你確定現在說的是真的嗎？警詢、偵查、一審，前後不過三次，你改了四種版本，這第五套劇本，比較有說服力？演起來比較像喔？」律師忍不住開口。

「對啦！真的啦！我很認真想，終於好不容易記起來，那天帶小三去逛西門町，運氣好，巧遇這個朋友，好佳在他有情有義，當天的代誌還記得牢牢的，才能幫我作證，律師，你要幫我傳他，好好問清楚給法官、檢座聽，就知道我是冤枉的」。

「你這條沒有多重，偽證跟教唆偽證是要處七年以下有期徒刑的，萬一在法庭上被法官、檢座戳穿，認為你浪費老大們寶貴青春，還濫用司法資源，可是會自動告發，罪加一等的」。

刑事辯護律師之難，經常得在熱情辯護與客觀事實的漩渦內迴旋，不時須在竭力辯護與訴訟現狀的夾縫間掙扎，更難的，則是要選擇蒙上眼掩住耳相信當事人，還是揭穿謊言另覓真相卻仍堅持對當事人不離不棄。

而這樣艱難的選擇，尤其在當事人興高采烈帶著證人前來，冀求一個逆轉的判決，但律師對於證人的不誠實、所言與卷證牴觸及即將面對火山爆發般襲擊的反詰問，內心清明了然於胸時，其涉及到律師倫理面及實質面的問題，難度益加倍增。

有些律師會選擇直接了當勸告執迷不悟的當事人「千萬絕對不可作偽證，以免惹惱法官激怒檢座，刑度直線上升」。
但若這是唯一的、無替代性的、當事人堅持用以證明清白的證人呢？換個柔軟一些、迂迴一點的方式，告訴證人「依據所知的事實回答，不清楚、不記得，就不要編故事」，並在主詰問時利用開放式問題讓證人自行始末連續陳述，僅居於協助辯護而顯現客觀事實的角度，不逾越辯護人尺度，不指導證人陳述，也算是符合當事人利益的作法。

也或者，在約詢證人時，只聽不說，離去前再暗示一遍「拒絕偽證，清明司法，人人有責」，也不失醍醐灌頂的方式吧！

【法條便利貼】
律師法第23條：律師於接受當事人之委託、法院之指定或政府機關之囑託辦理法律事務後，應探究案情，搜求證據。
律師倫理規範第16條第1項：律師接受事件之委託後，應忠實蒐求證據、探究案情，並得在訴訟程序外就與案情或證明力有關之事項詢問證人，但不得騷擾證人，或將詢問所得作不正當之使用。

下回，檢座反詰問時，問證人：「你來作證前，有沒有見過法庭上這位帥哥〈美女〉律師？」記得提醒檢座，律師法及律師倫理規範可是要求律師得盡責先詢問證人、搜求證據及探究案情的。

鄭嘉欣律師：「熱情辯護是刑事辯護律師的使命。真正的事實僅存在於被告（行為人）、被害人之間，無其他人所能得知，判決所認定的，是客觀證據所建構、表彰的事實，而非『真實』。辯護律師在友性證人的主詰問過程，要盡力呈現光明的、對辯護事實有助益的一面，至於黑暗的那一面，應該由檢方在反詰問呈現，戳破證人，是檢方的責任。」